长期低利率趋势和商业银行的应对策略

本文来自:债券杂志

摘 要

低利率政策对各国国债收益率曲线形态的影响不同,全球呈现两种低利率形态。本文通过对美国、英国、德国、日本这四个国家的研究发现,低利率环境对居民家庭和商业银行的资产配置产生了显著影响,商业银行需要区分两种低利率形态并采取相应的应对策略。

关键词

低利率 国债收益率曲线 净息差 资产配置

近10年来,全球利率处于历史最低水平,这是继“大缓和”(Great Moderation)时期通胀率长期走低之后,全球经济运行指标中又一核心变量跌入低水平均衡,对整个金融体系将产生深远影响。在低利率环境下,美国、英国、德国、日本的居民家庭部门和商业银行的资产配置行为发生了较大变化。本文将基于对这四个国家的研究,探讨低利率环境对商业银行的影响及商业银行的应对策略。

全球低利率的演变过程和两种形态

(一)全球低利率的演变过程

从美国近200年的10年期国债收益率走势(Neufeld,2020)来看,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发生时10年期国债收益率跌至2.3%,已接近历史低点;到2016年全球经济陷入低迷时跌至1.5%,已经低于1945年的水平(1.7%),创历史新低;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间降至0.5%,接近零区间。从英国的数据来看,2019年下半年以来永续国债(Perpetual Bond)的利率水平为670年来的最低值(Lepan,2019)。

全球低利率环境的形成与主要国家实施低利率政策有关。主要国家政策利率降至零区间,甚至出现负利率,并呈现长期化趋势。日本是最先实行零利率政策的国家。1999年,日本央行将基准利率下调为零,正式实施零利率政策。2006年后,日本央行政策利率曾短暂脱离零区间,但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发生后下调至0.1%。2016年全球经济低迷时,日本央行的政策利率进一步降为-0.1%,由此正式实施负利率政策。欧元区虽然不是第一个实施零利率政策的经济体,却第一个实施了负利率政策。2014年6月,欧洲央行将三大利率(主要再融资操作利率、存款便利利率、贷款便利利率)降至零区间,其中存款便利利率首度出现负值。美国的零利率政策始于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期间。2008年12月,美联储将联邦基金目标利率区间下调至0~0.25%的超低水平。2015—2018年,美联储进入加息周期。自2019年8月起,美联储开始降息,并于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将联邦基金目标利率区间降至0~0.25%(见图1)。

(二)全球低利率的两种形态

低利率政策对各国国债收益率曲线形态产生了不同的影响,国债收益率曲线总体上呈现两种形态(以下简称“两种低利率形态”)。

第一种是因危机冲击而实施的低利率政策,其影响表现为短端利率压低,并逐渐向长端利率传导,但长端利率下行相对缓慢,从而使得国债收益率曲线陡峭化。第二种是因经济长期低迷实施的低利率政策,其影响表现为短端利率已经处于“零下限”,没有下降的空间,央行只得通过量化宽松政策购买资产压低长端利率,从而使得国债收益率曲线在低水平区间进一步扁平化。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间主要国家国债收益率曲线的变化就是典型例证,其中美国和中国的国债收益率曲线呈现陡峭化趋势,而欧元区和日本的国债收益率曲线呈现平坦化趋势(见图2)。

不同国家居民家庭资产结构及财富分层情况

(一)两种低利率形态下不同国家居民家庭资产结构的变化趋势

美国和英国处于第一种形态下,两国居民家庭(以下简称“家庭”)金融资产配置以股票和养老金为主。在这种形态下,经济增速在中长期内仍然维持中等水平,国债收益率曲线维持倾斜向上的形态,金融资产定价相对有效,权益类资产仍能保持较高的收益率。美国、英国家庭持有的股票和养老金资产合计占比为50%以上。美国家庭与英国家庭的不同点在于美国家庭以配置股票为主,英国家庭以配置养老金和存款为主。美国股价上涨的趋势比较明显,道琼斯指数自1995年以来上涨了近8倍,股票年化收益率高达7.7%。英国股市自1995年以来仅上涨约1倍,年化收益率只有2.7%。

德国和日本处于第二种形态下,两国家庭的金融资产配置以存款和寿险为主。在这种形态下,经济和通胀率都维持在较低水平,国债收益率曲线平坦化。此时,金融体系进入“流动性陷阱”状态,在利率降至低水平后,继续降息并不会导致居民减少配置现金和存款。事实上,日本家庭的存款占比多年来还呈现上升趋势。需要特别说明的是,德国股市上涨趋势明显,法兰克福DAX指数自1995年以来上涨了6倍,其年化收益率高达6.9%,但是德国家庭持有的股票占比较低,且没有出现明显上升趋势。究其原因,德国企业的股权结构以非金融企业交叉持股为主,在2020年德国企业部门资产配置中,股权占比高达55%,明显高于美国(49%)、英国(48%)和日本(31%),因此家庭部门持有的股权较少。

低利率环境下四个国家家庭持有的股票占比随着股市波动,持有债券占比则明显下降。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之前,美国、英国、德国、日本四国家庭的股票配置比例呈现震荡向下趋势,而2008年以后各国的情况出现分化,其中美国家庭持续增配股票,英国、德国、日本家庭的股票配置比例则相对稳定。这四个国家的家庭都出现债券配置占比下跌的情况(见图3至图6)。然而,结合金融机构的资产分布来看,各国整体的债券配置占比并未减少,即金融机构自营债券投资替代了代客(家庭)债券投资。这可能是由于在债券收益率下行的趋势下,追求高收益需要承担高风险,而机构投资者在这方面更占优势。

(二)两种低利率形态下家庭财富和收入分化情况

两种低利率形态下家庭财富和收入的分化趋势不同。在第一种形态下,家庭的财富分化更为明显,富裕群体的财富和收入占比进一步提高。在第二种形态下,富裕群体的财富占比下降,收入占比有涨有跌。OECD公布的主要成员国收入排名居前1%(以下简称“前1%”)的富裕群体财富占比数据显示,美国和英国的贫富差距呈放大趋势,这两个国家2013—2016年前1%的富裕群体财富占比较2009—2012年分别上升了2.7个和3.6个百分点。而以德国、意大利为代表的欧元区国家2013—2016年前1%的富裕群体财富占比较2009—2012年分别下降了0.65个和2.7个百分点,同期法国的此项占比则微升了0.7个百分点(见图7)。从世界银行公布的主要国家基尼系数时间序列来看(见图8),其收入分化的情况大致与财富分化情况相当。美国的财富和收入分化都有加剧迹象,欧元区国家的收入分化趋势不明显。

家庭财富分化的原因是不同富裕程度家庭的资产结构存在差异。从美联储公布的不同层次家庭的资产结构来看,越富裕的家庭,持有的上市公司股权、共同基金和私营企业股份等权益类资产在其总资产中的占比越高,而富裕程度不高的家庭持有的主要资产是不动产和耐用消费品,另外养老金的占比也较为可观。

贫富分化的主要推动力是股价上涨和低通胀,其背后的关键中间变量是低利率。笔者采用美联储公布的1989年三季度至2020年二季度美国分层家庭资产结构数据进行了回归分析,将收入排名居前1%家庭的总资产增速与收入排名最低的50%家庭的总资产增速之差作为被解释变量(代表贫富差距),将美国国内生产总值(GDP)增速、居民消费价格指数(CPI)、道琼斯指数年同比涨幅(代表股价涨幅)、10年期国债收益率与1年期国债收益率之差(代表期限溢价)、美国房屋价格指数(OFHEO)年涨幅(代表房价涨幅)作为解释变量。结果显示(见表1),上述解释变量均对贫富差距有很强的解释能力(均在1%的水平上显著)。其中,GDP增速、股价涨幅、期限溢价与贫富差距之间呈现正相关关系,即GDP增长越快、股市涨幅越大、期限溢价越高,贫富差距越趋于扩大;而CPI和房价涨幅与贫富差距之间是负相关关系,即CPI和房价涨幅越大,贫富差距越趋于缓和。从贡献率来看,股市涨幅的贡献率为43.6%,CPI、房价涨幅、GDP增速、期限溢价的贡献率分别为-22.8%、-13.2%、14.5%、5.8%。究其原因,在低利率环境下,权益类资产价格上涨概率更大,尤其是美国股价的持续上涨,更有利于富裕群体的资产升值。相对而言,虽然美国不动产价格也在持续上涨,但涨幅远不及股市。从美国圣路易斯联储公布的纽约房价指数来看,其1980年1月至2021年1月的涨幅为6.74倍,年化收益率为5.3%,同期道琼斯指数上涨33.2倍,年化收益率为9.2%。另外,“大缓和”背景下的低通胀,也通过拉低利率降低了普通家庭的存款、债券等固定收益产品回报,从而拉大了贫富差距。

低利率对商业银行资产配置和净息差的影响

两种低利率形态下金融机构的资产配置策略有所差异。从总体上看,在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之后,全球普遍进入低利率时代,美国、英国、德国、日本金融部门资产中总贷款的占比明显下降,其中日本最先实施低利率政策,贷款占比下降尤为明显。作为补充,美国金融部门主要增配股权和债券,英国、德国金融部门主要增配共同基金和债券,日本金融部门则明显增加对现金和存款的配置,2009—2020年该项目的占比从6.4%上升到15.4%,增加了9个百分点,基本上抵消了贷款占比下降(10.6个百分点)的影响。日本金融部门债券投资占比先升后降,反映金融投资遭遇了“零利率下限”,因为利率下行初期虽然有助于提升债券估值,但随着利率的持续走低,新发行债券的收益率不断走低,金融部门只能被迫降低债券配置。

尽管两种低利率形态对商业银行净息差的影响不同,但商业银行的应对方式趋同。美国银行业的净息差较高,在实施低利率政策过程中,净息差震荡收窄。日本银行业的净息差处于主要国家的最低水平,而且在长期低利率环境下持续走低。但是,美国和日本商业银行应对低利率政策的做法却都以减少贷款占比、增加存款和现金占比为主。相对而言,欧洲(以德国、英国为代表)银行业的净息差在震荡过程中并没有确定的下行趋势(见图9)。欧洲金融部门的资产结构变化[1]也不像美国、日本那样明显。

商业银行需要走综合化经营道路。在低利率时代,日本的商业银行在全球的竞争力减弱得最为明显。在1996年日本实施负利率政策之前,全球前20大上市银行中有7家是日本的商业银行,但到2020年时却只剩下三菱日联金融集团(排名居第19位)这一家。这与日本银行业的综合化经营程度不够、资产配置中的投资类资产特别是权益类资产占比没有明显提升有关。日本银行业通过加大兼并力度来提升竞争力,其中三菱日联金融集团、瑞穗金融集团、三井住友金融集团都经历了兼并重组,同时日本银行业通过积极向海外高收益地区发展来提升总体回报率。然而,这些策略在日本本土银行业净息差极低、债券收益率极低、股市复苏慢于美国和欧洲大陆的背景下,效果并不明显。相对来说,美国的商业银行通过走投商行一体化道路,以及积极开拓财富管理业务,在经历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的短暂冲击后,又重新回到全球领先地位。日本和美国商业银行的资产结构变化见图10和图11。

低利率环境下银行估值和风险管理的重要性

笔者分析了2020年全球前10大上市银行的估值水平(以市净率为代表)和财务数据的关系。对银行估值影响最大的因素是银行股价上涨趋势,但这并非基本面因素。在反映银行经营能力的财务指标中,对银行估值具有最大正面影响的是风险类指标,包括不良贷款比率和拨备覆盖率,然后是可持续增长能力(营业收入10年复合增长率)。相对来说,静态的盈利水平(净资产收益率)和资本充足率对估值的影响不明显。这凸显了银行估值和风险管理的重要性。

总结及启示

第一,商业银行需要区分两种低利率形态并采取相应的策略。商业银行需要区分两种低利率形态。一是“危机频发”后的应急低利率环境。在这种形态下,经济增速在中长期内仍然维持中等水平,国债收益率曲线维持倾斜向上的形态,金融资产定价相对有效,权益类资产仍能保持较高的收益率,家庭财富分层明显,这为商业银行的差异化经营提供了空间,商业银行向投商行一体化和财富管理转型是可行路径,例如美国商业银行的经营策略就是典型案例。二是“经济低迷”下的长期低利率环境。在这种形态下,经济和通胀率都维持在较低水平,国债收益率曲线平坦化,掉入“流动性陷阱”,家庭资产配置以存款和寿险为主,商业银行面临“资产荒”和“收益荒”,大型银行通过兼并重组来提升竞争力,同时积极向海外高收益地区以及新兴行业拓展,日本商业银行的经营策略是典型案例。欧洲的情况则介于二者之间。

第二,无论采取哪种策略,管好风险最为关键。中国当前的低利率形态更接近美国,但由于中国人口迅速老龄化,低利率环境也可能较快地转换为类似日本的情形。为应对长期低利率环境,商业银行除了积极发展零售业务和财富管理业务以外,还要注重管好风险,留足资本,储备融资能力,为应对将来可能出现的变局打好基础。

注:1.欧洲国家商业银行的资产结构变化数据暂时缺失。